古詩十九首

之一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章旨】本篇表現女子對遠行異鄉的情人之思念。開首追敘初別之情景，次敘路途遙遠，相會之難，及其相思之苦，最後以勉勵寬慰之詞作結。

【語譯】走啊走啊不停地往前走，就要和你生生的離別。兩人相聚萬里之遠，從此我們天各一方。此去路途艱難又遙遠，相會之日有誰能知？胡馬南來仍依戀著北方，越鳥北去仍向南枝築巢。分別之後一天天過去，因思念而憔悴使衣帶一天天寬鬆。白雲遮住了太陽，遠遊夫君未有歸家之思。想你想得人衰老，光陰如箭已至歲暮。放下情思不再提起，還是保重自己多吃一點飯吧。

之二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牖。娥娥紅粉裝，纖纖出素手。昔為倡家女，今為蕩子婦。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

【章旨】這是從良婦人思念遠行夫君之詩。描寫良辰美景之時，有一位婀娜多姿的豔麗女子夫君遠行，因而感到寂寞難當。由於曾是風塵女子，所以傾訴情感也更直截了當。

【語譯】河邊的青草多麼蒼翠，園中的柳樹多麼茂盛。高樓上一位面貌姣好的女子，白皙明豔的獨自立在窗口。粉臉朱唇打扮得十分漂亮，一雙手潔白又柔長。當年曾是擅長歌舞的藝人，如今卻成了遠遊不歸者的妻子。只因夫君遠遊久久不歸，獨自守此空床分外辛酸。

之三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極宴娛心意，戚戚何所迫？

【章旨】此詩寫的是一位仕途失意之士在京城的感受。他由自己的經歷感到人生短促而想及時行樂，以資排遣。作者故意把大城市中王侯顯貴的生活與貧士遭遇相對比，更使讀者體會到那位貧士胸中未曾道出的憤懣不平。

【語譯】山陵上的柏樹長青而茂盛，山澗中的石頭眾多而攢聚。人生於天地之間，生命短暫就如遠行之客，不能久留一地。雖只有少量的酒，也姑且以為多而不嫌少。鞭策著駑馬驅車到洛陽、宛縣遊樂。洛陽繁華熱鬧，權貴只和權貴交往，不理睬我們這些貧賤的平民。大街兩旁，羅列著小巷，許多王侯的第宅在巷中。洛陽城南北兩宮遙遙相對，宮門前的兩座臺觀有百餘尺高。權貴們的宴會窮極奢靡享樂，但他們的內心卻憂懼不安，這又是誰使他們如此的呢？

之四
今日良宴會，歡樂難具陳。彈箏奮逸響，新聲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識曲聽其真；齊心同所願，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窮賤，轗軻（即坎坷）長苦辛。

【章旨】此詩寫客中對酒聽歌的慨歎，是一首憤世嫉俗、感慨自諷的詩。開頭寫因聽曲而動心，接著發表感想；人生短暫，富貴可樂，何必長守清貧，永處苦辛之中。這些實際上是感憤自嘲之辭，反語中寄託著作者「貧士失職而志不平」的忿激之情。

【語譯】今日有此美好的宴會，歡樂之情難以表述。古箏彈撥聲音悠揚，流行曲調精妙入神。賢者唱著精妙的歌辭，只有知音方能聽出曲中真意。曲中寄託著共同心願，含意卻沒有明白說出來。人生猶如暫在世上寄居，快如捲在暴風中的塵土。為何不趕著良馬，首先把重要職位占據。不要安心於貧賤，永遠遭此困頓與淒苦。

之五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歎，慷慨有餘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鳴鶴，奮翅起高飛。

【章旨】這是一首感歎知音難遇的詩。開頭寫歌者的地點，再寫淒涼的歌曲聲，最後寫歌聲引起聽者的同情。獨守空閨的杞粱妻或可比喻懷才不遇的士人。如果說上一首是抒發「貧士失職而志不平」的憤慨，那麼這一首詩則進一步寫出受壓抑者的苦悶與悲哀，以及他們不甘於現實的想法。所反映的社會精神面貌，較前一首更為深廣。但因本詩對樓上歌者彈唱時的滿懷激情和歌曲的哀痛感人作了大量的細膩描述，因而樓上的彈唱倒成了詩的中心。

【語譯】西北之處有高樓，樓端高聳入雲。交錯鏤刻花格窗，華麗樓閣下有數重臺階。樓上傳來彈唱聲，聲調詞情真悲涼。誰能創作出此曲，莫非是杞粱的妻子。〈清商〉聲調清越隨風飛揚，曲中旋律往復有迴環。一彈奏罷和聲多遍，慷慨悲歎之餘更添哀傷。不痛惜歌者的辛苦，只哀傷知音太少。但願能和彈者變成一對高潔的白鶴，一同展翅於雲中高翔。

之六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章旨】這首詩是飄流異地的失意之人， 懷念家鄉的妻子，寫出了欲歸不得的愁苦心情。開始說他採香花芳草打算贈送給妻子；再說所思念的妻子在遙遠的家鄉，心願難遂；最後寫天各一方，憂傷之心難以排遣。

【語譯】涉水江中採荷花，蘭草生處多芳 草。將它採來欲送誰，所念之人在遠方。頻頻回首望故鄉，道路寬廣又漫長。心心相印欲分離，憂傷無奈直到老。

之七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白露沾野草，時節忽復易；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適？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南箕北有斗，牽牛不負軛；良無盤石固，虛名復何益！　

【章旨】本詩寫失意之士對於事態炎涼的怨憤。以悲秋起興，通過對淒清的秋季景物的描寫，來表現失意者生活的孤獨與惆悵。而從時節的變易說到人情的翻覆，指出顯貴的朋友不相援引，最後發出了「虛名何益」的慨歎。

【語譯】明月之夜分外光亮，蟋蟀在向陽壁下鳴唱。星斗已指初冬，天上星辰更分明。晶瑩路水濕野草，節氣匆匆已變換。寒蟬鳴叫在樹間，燕子離去不知處。昔日我的同窗友，今天展翅高飛翔，不念過去攜手同遊的情意，一腳踢我在路旁。南箕北斗徒有空名，牽牛星也不能把車來拉。友誼實在沒有盤石固，徒有同學空名有何好處！

之八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兔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為何！

【章旨】這首詩寫女子新婚後與丈夫久別的愁怨。前面追憶婚前及新婚時的景況，後面寫思念親人的情懷。風格與〈行行重行行〉相近，但她所描寫的別恨離愁則集中在新婚別這一點上。從「悠悠隔山陂」，可以知道別離之遠，從「軒車來何遲」可知離別之久。新婚後的遠別、久別，會面難期，對少婦來說，除了殷切地懷念對方而外，更敏銳的則是一種顧影自憐的心情與青春不再的感傷。

【語譯】一隻孤獨柔落的竹子，紮根在大山的轉彎處。和你剛剛成婚，就如兔絲女蘿有所依附。兔絲總是適應時節而生長，夫妻也應及時相聚。千里迢迢離家遠嫁你，短暫相聚後又被萬重山隔離。想你想得人衰老，接我的寶馬香草為何仍遲遲不來。傷心的是那蕙蘭花，含苞待放閃耀光輝。如果錯過時令不採摘，將會隨著秋草一起枯萎。夫君必能保持忠貞不渝的愛情，賤妾我又何必多加傷悲。

之九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章旨】這也是一首女子思念遠行不歸的丈夫之詩。從庭樹開花說到折花欲寄遠方的郎君，再說到路遠難致，最後說出此物本不足貴，唯因別久念深，心中不能平靜。全詩是通過摘花難寄這一細節，委婉曲折的表達了女子深沈的思念之情。這首和前面的〈涉江采芙蓉〉內容大致相同，都是折芳寄遠。但上篇是行客望鄉的感慨，這篇是思婦憶遠的心情。主題卻有區別。

【語譯】院子當中有棵佳美的樹，綠葉襯托紅花開得真茂盛。打算把它送給所思念的人。濃鬱香氣充滿襟袖間，可惜路途遙遠不能把花兒送上。這花並沒有什麼值得送人家的，只是深深感到離別時間已太長。

之十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章旨】本篇借織女星與牽牛星隔阻銀河，相望不能相聚的愁怨的故事，寫人間男女的相思之情。在我國古典文學作品中，最早把牛郎織女寫成愛情關係的就是這首詩。詩從想像的角度出發，充滿著濃厚的浪漫氣息，在《古詩十九首》裡是最為突出的一篇。這種幻想之所以產生，就詩的題材而言，它是以雙星的戀愛故事為背景；就詩的思想而言，則完全是現實生活的反映。兩者巧妙結合，凝就了這首詩優美的藝術形象。

【語譯】遙遠的對岸是那牽牛星，這邊是皎潔明亮的織女。柔長而潔白的雙手擺動著，嘰嘰喳喳地操作織布機。一天到晚也沒織成一匹，眼淚卻如雨般掉落。銀河很清又很淺，相距能有多少路。雖僅相隔一條清淺的河，眼底凝注的深情又能夠向誰傾訴。

之十一
迴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章旨】本篇通過主人翁在旅途中看見事物遷移，感到時光流逝，人生短促，而發了出「立身不早」，沉淪失意的慨歎，從而想到應當及時努力，建功立業。這是一般失意之士最現實的心情，特別是當他們意識到盛年已過，衰老和死亡的不可避免，這種嚮往就更加迫切。而這雖是自警自勉的話，其實裡面含有凄惻的情緒。

【語譯】掉轉車頭駛向遠方，道路漫漫不知有多長。環顧四周茫茫一片，只見春風吹動著百草。目光所遇不見舊物，人又怎能不迅速地衰老。興旺衰退各有一定的時候，建立一生事業苦於不趁早。人生在世不如金石般久長，哪能長生於世不變老。眨眼之間即將步入死亡，還是早日揚名最重要。

之十二
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迴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絃急知柱促。馳情整中帶，沉吟聊躑躅。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

【章旨】這首詩透過客中冶遊所遇到的偶然現象，表現了主人翁空虛而無著落的苦悶與悲哀，與〈西北有高樓〉一章的意境相似。本詩以京城洛陽背景，從眼前景物的變化，想到歲月的流逝。而現實的處境，又使他空懷苦心，徒傷局促。於是，及時行樂自然成了感情上唯一的出路。

【語譯】洛陽東城牆高且長，蜿蜒曲折緊緊相連。旋風捲地而起，萋萋秋草已轉黃綠。一年四季變化快，歲末來的太匆忙。〈晨風〉詩充滿愁苦的情懷，〈蟋蟀〉詩也飽含悲鬱不歡。還是消除憂愁放開心胸吧，何必如此作繭自縛。燕趙一帶美人多，艷麗如玉美容顏。身穿輕柔綺羅衫，對著門口試彈清曲。琴聲動聽多悲傷，柱移弦緊音調高。整衣起立情意奔馳，心中猶豫徘徊不前。真想和你成為齊飛的雙燕，銜泥築巢我倆同住。

之十三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聖賢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章旨】這首詩是主人翁遊洛陽，因所見而觸發的人生慨歎。作品由遙望北邙山上荒冢纍纍，想到人生有期限，聖賢也難免，求仙求長生都是虛幻，最後引出不如飲美酒，披紈素，及時行樂的主題。人生如寄，及時行樂，本是《古詩十九首》裡最常見的主題，這種思想在本詩中表現得尤其深刻，這是因為作者把墟墓間蕭瑟的情景，長眠地下之死人與如朝露的現實人生直接聯繫起來，整首詩的情調也就格外顯得悲鬱陰沉。

【語譯】駕車駛出東城門，遙望城北王侯卿相的墳墓。墓前白楊蕭蕭，墓道廣闊，兩旁松柏長青青。墓中主人死已久，長久昏暗不能光明。沉沉長睡黃泉下，千秋萬載永不醒。歲月如同江河流動不斷推移，人的壽命卻如朝露那麼短暫。人生在世猶如寄宿一般，年壽不像金石那樣堅固。自古至今人世更替，一代送走一代，即使聖賢也難逃脫這種命運。服用萬靈丹欲訪神仙，常常因藥所誤，枉送生命。不如瓊漿美酒只管飲，穿上精緻潔白的絹與綾。

之十四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親。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

【章旨】這首詩與上一首內容基本相同，詩中所表現的情感，就是前面一首的引申。和前一首同樣，此詩也是因見冢墓而觸發客中之感，所不同的是對墳丘不是遙望，而是置身其間，這樣，其內心的感慨自然更為深刻。詩中更進一層慨歎滄海桑田，連墳墓也難長久保存。上首把問題歸結到及時行樂，這顯然是一時快意之語，但即使得到片刻的麻醉，也不足以解除客中的真愁，於是在這首中，自然觸動了鄉土之思。

【語譯】死去的人一天天被淡忘，活著的一天天情意厚。出了城門就近看，看見的只是一座座墳墓。古代墓地早已經犁平成農田，墳上的松柏被砍斷當柴薪。悲風常常吹動墓邊白楊，那蕭蕭的聲音使人發愁。見此景象突然想歸還故鄉，打算回去卻又苦無緣由。

之十五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長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愚者愛惜費，但為後世嗤。仙人王子喬，難可與等期。
【章旨】此詩與〈東城高且長〉、〈驅車上東門〉等篇用意略同。詩中所強調的仍是及時行樂的思想。亂世人生，朝不保夕，即使長壽，不過百年，自不必為千歲著想，而愛惜身外之錢財，則更可憐可笑了。本詩最後以輕鬆的筆調，點明神仙只是傳說，不是一般人所能企慕的，那麼，及時行樂就顯得更現實，更重要了。

【語譯】人生在世不能滿百歲，卻常為身後種種打算而憂愁。日短夜長令人苦惱，何不舉著蠟燭整夜遊樂。縱情享樂應及時，哪能慢慢等到新年頭。傻瓜才會吝惜錢財，這只會被那後人譏笑。雖傳說古代有個仙人名叫王子喬，但是誰也無法企慕與他同年壽。

之十六
凜凜歲云暮，螻蛄(1)夕鳴悲。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亮無晨風翼，焉能凌風飛？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徒倚懷感傷，垂涕霑雙扉。　

(1)螻蛄：音ㄌㄡˊㄍㄨ。

【章旨】這首詩通過寒冬深夜的夢境描寫，表現了一種因相思而墜入迷離恍惚中的悵惘心情。前六句寫夢前的相思，後六句是夢後的傷感。由於全詩以夢境為核心，作者可以用極細緻而曲折的筆觸，隱約而精鍊的語言，來刻畫這種迷離恍惚的心情，這就給詩的形象染上衣曾奇麗的夢幻色彩。

【語譯】寒風凜冽，一年又步入盡頭，螻蛄晚上的名聲分外悲涼。冷風刮得正猛烈，遠遊夫君卻無冬衣可穿。錦繡被子送給他人，夫妻同袍之情已與我無緣。獨宿家中經歷多少漫漫長夜，夢中才有機會看見夫君的容顏。夫君心中唯有我這向來所愛的人，仍像新婚時駕車接我到車上。希望常能快樂相聚，雙雙攜手一同乘車還。可惜夢中只來了一會兒，且又尚未進閨房。可惜我沒有晨風鳥之翅，怎能乘風向你飛去。視線旁移以便排遣相思意，卻仍是引頸遙遙相望。猶豫徘徊心悲傷，淚水墜落沾溼了兩道門扇。

之十七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愁多知夜長，仰視眾星列。三五明月滿，四五詹兔缺。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章旨】這首詩與前一首一樣，也是描寫寒冬長夜裡深閨思婦的離愁別恨。前面寫時屆初冬，北風漸緊，獨守空房，思婦孤苦難以入眠。後面寫思婦對多年前夫君情意綿綿的來信倍加珍惜愛護，表現了她堅定不移的愛情。

【語譯】初冬寒氣已降臨，北風凜冽刮得緊。悲愁鬱積更覺寒夜漫長，抬頭遙望眾星羅列長空。十五天上正滿月，二十月亮又盈缺。有客從那遠方來，捎來一封丈夫的信。先說常常思念我，再敘長久離別情，將信珍重地藏在衣袖裡，三年過去字跡仍然清新。一心一意懷著一片愛，就怕夫君不知我的心。

之十八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章旨】本詩思想內容與上一首較為接近，寫一個女子接到丈夫從遠方託人帶回的富於象徵性的贈物，心中交織著無比的喜悅與深沉的愛意。這首詩民歌情味很濃，巧妙的諧聲，形象的比喻以及含蓄的雙關語，把女主人翁那種真摯熱烈、深長曲折的情思和堅定的信念、歡樂的氣息表達得淋漓盡致。

【語譯】客人從那遠方來，給我送來半匹綺。相距雖有千萬里，夫君愛我之心仍不移。綺上繡著一對鴛鴦鳥，將它做成合歡被。細心裝進長相思，然後打上解不開的結。就如把那膠和漆和在一起，誰能再把它們分離。

之十九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云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章旨】這是一首寫女子閨私的詩。前面寫皎皎明月照進獨守的空房因而引起對久別的夫君思念之情，接著說愁苦難以入眠披衣起來踱步。最後寫愁苦無以傾訴，只有以淚洗面。一說這是遊子異鄉的思婦之詩，雖也可通，但從全詩的情調來看，仍作思婦望夫之詩為妥。

【語譯】明月多麼皎潔清亮，照在我床上的羅幃。內心充滿憂愁難以入眠，披衣起來獨自徘徊。遠遊為客即使快樂，卻不如早日回家。出門獨自來回走動。愁苦之情有誰可以告訴。遠望不見夫君只好回到房中，不覺中眼淚已沾溼衣裳。



校對參考：三民書局版《新譯昭明文選》。
打字：姿儒、心琪、瀞文、玟萱   
校對：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