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乾杯! 黃春明
時間:西元一九七七年
地點:屏東縣舊好茶
人物:魯凱族
是誰那麼樣地惡作劇,在
耶穌受難圖的旁邊,依序排列
日本兵
八路軍,還有
國軍的大頭像,在
好茶,一個魯凱族的家,在那
香味撲鼻的月桃皮編成的牆上
是誰那麼樣地惡作劇,讓
那位日本兵竟然是
那位中華民國國軍的父親
那位共匪竟然有一個兒子
當中華民國海軍陸戰隊的士兵
準備反攻大陸解救同胞
是誰那麼樣地惡作劇,匹配
母親的前夫是日本兵,後來
再嫁給共匪
而那位和日本兵生的孩子
在金門也登了天
而那位和共匪生的孩子
正踢著正步
準備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是誰那麼樣地惡作劇
盜走了他們的睡眠
六隻圓滾滾的眼睛,像
門鐶被釘在那裡
掛在深山的黑石板瓦的矮房子裡
一直,一直不曾闔上一眼
從此那燦炯炯的六隻眼睛
羅列在南極星的旁邊
一座新的星座就誕生了
仰對著和耶穌受難圖併排的戰士
我端起小米酒,張口無語久久
那話只肯留在心頭,它是說
戰士,乾杯!
註:
戰士,乾杯!早年寫成小說,後編成劇本,現在又把它改成詩作。耶穌受難圖還有日本兵、八路軍、國軍的大頭像陳列在一起就很有意象與象徵,雖然是名詞的排列,就像天淨沙裡: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他們那三個敵對的軍人都是一家族人,但又不是為自己的族群當兵作戰,這樣的悲劇辛酸史發生在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不到三十年的時間。裡面所嘗試的典故:眼睛和門鐶,那是伍子胥的民間故事,他叫人將他的眼睛釘在門板上,要看到吳王的敗亡,後來才變成門鐶,有此一說。
恢復我們的姓名 莫那能
從「生番」到「山地同胞」
我們的姓名
漸漸地被遺忘在臺灣歷史的角落
從山地到平地
我們的命運,唉,我們的命運
只有在人類學的調查報告裡
受到鄭重的對待與關懷
強權的洪流啊
已沖淡了祖先的榮耀
自卑的陰影
在社會的邊緣侵占了族人的心靈
我們的姓名
在身分證的表格裡沉沒了
無私的人生觀
在工地的鷹架上擺盪
在拆船廠、礦坑、漁船徘徊
莊嚴的神話
成了電視劇庸俗的情節
傳統的道德
也在煙花巷內被蹂躪
英勇的氣概和純樸的柔情
隨著教堂的鐘聲沉靜了下來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平地顛沛流離的足跡嗎?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懸崖猶豫不定的壯志嗎?
塔山之歌﹝p(A) su hohcubu﹞ 高一生(阿里山鄒族人)
一群青年行走斷崖之途
破曉後天漸漸明亮
走上眺望之處
耆老告知群山的名字
讓我們驚奇
祖先的行腳
攀登塔山之上
視野更加開闊
這是 heisi(A) n(A) 那是 psoseong(A) n(A)
都在我們的眼前
那而是玉山
覆蓋著白雪
我們的傳說如此說著
祖先是由那兒來的
大霸尖山在招手 游霸士•撓給赫(漢名:田敏忠)(泰雅族)
為何要迷失前路?
就順著大安溪邊稻米照射的光芒走;
攀登上了呼喊嶺(盡母依山),
就望見大霸尖山了。
絕不會迷失前路,
跟著魚的尾巴走上了大湖溪;
攀登上了呼喊嶺,
就接近大霸尖山了。
為何要迷失前路?
看汶水溪水鹿的腳印;
走過了溫泉和呼喊嶺,
就抵達了大霸尖山。
大霸尖山在招手了,
泰雅爾老人站在那裡;
我們萬眾一心,
他要帶我們到大霸尖山。
讓我們萬眾一心,
他才會帶我們到大霸尖山。
百步蛇死了 莫那能
百步蛇死了
裝在透明的大藥瓶裡
瓶邊立著壯陽補腎的字牌
逗引著在煙花巷口徘徊的男人
神話中的百步蛇也死了
牠的蛋曾經是排灣族人信奉的祖先
如今裝在透明的大藥瓶裡
成為鼓動城市慾望的工具
當男人喝下藥酒
挺著虛壯的雄威探入巷內
站在綠燈戶門口迎接他的
竟是百步蛇的後裔
──一個排灣族的少女
說明:
在強勢文化侵襲之下,弱勢族群文化被迫消失;即如在強權壓迫之下,國民尊嚴不在。只有自覺了悟,才能挽救尊嚴保存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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